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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04
 
 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自認是個好人。
 
        雖說書沒念過多少,課也翹了不少,說實在的,也沒少惹家裡傷心過——可到底,他仍是個好人。從沒幹過什麼偷拐搶騙,對自己負責,他可以說自己是個光明磊落的人。
 
        他還曾「好心」幫英梅追過石奕明。
 
        說是幫忙,其實他也就只是在人的跟前多說了幾句英梅的好話。英梅長得不差,五官挺有靈氣,笑起來的模樣十分甜人。石奕明和英梅私底下出去過幾次,其實那會兒,徐子愷感覺他們挺來電的,可直到他消失的那天,他們都沒給這份關係冠上什麼名號。
 
        有回石奕明同熊哥及他那幾個兄弟上外頭抽菸,英梅便和徐子愷說過,像石瑛這種人,就是太聰明狡猾了,他知道該如何在你心中留下一席地位。他知曉你的不安,卻也樂見你為了他而心力交瘁。
 
        「而你別無他法,注定要為他掛心一輩子,哪怕是用怎樣死心塌地的方式……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不禁為這樣的肉麻而嗤笑出來,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,連忙歛起笑意,頻頻點頭,彷彿真有那麼一回事。
 
        女人家要談起情,說有多矯情就有多矯情,也許英梅真的用情匪淺,但他也不認為石奕明真有那麼聰明,他不過也就是和他一樣,十七八歲的少年,既無錢也無見識,真要說也就野心大了些,否則也不會一天到晚都跟在熊哥的屁股後頭。
 
        約是那天的隔幾天,徐子愷的爸爸就在工廠意外身亡了。染紅的工廠裡意外層出不窮,真正死的卻沒有幾個,也許徐父就是命薄,送醫後仍然不治。
 
        意外發生前天,徐子愷還在家裡頭革命呢,家裡那兩老念他不讀書,說辛辛苦苦掙錢來,結果還不是給他丟到水溝裡,賠了一個大好的未來……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聽得厭煩,開始嫌他們,家裡任何一處角落都給他嫌上了,無處可嫌無話可說時,他就鬧大脾氣回房間把門鎖上,什麼也不說,就到了他爸死的那天。
 
        就連那天,他都還在西門町鬼混,夜半回到家發現家裡沒人,整棟屋子唯有神龕前那兩只蓮花燈亮著。
 
        他心裡頭早有不詳,就像一種直覺,從他的腳趾頭緩緩爬上胯下,隨即佈滿了全身,有如蝨子一般叫他全身發麻難受。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服喪了一陣子,別說是西門町了,就連學校也都不去了。
 
        再次見到石奕明時,他竟然有些憤恨不平。這些日子以來他氣自己的窩囊,氣自己虛度光陰,沒能做一個爭氣的人,當然也氣那晚無事找事氣,落得他最後跟父親說的話竟是數落。
        再也無事能供他怨懟,他便見誰怨誰,石奕明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只要帶上一絲同情,他心裡頭就是一陣唾棄。
 
        久而未見的那次重逢,徐子愷瘦了,眼下泛了一圈青,看起來很是憔悴。他沒給石奕明好臉色,為了緩緩氣氛,石奕明搭著他的肩,語氣溫和地說:「瞧你什麼模樣,該吃的不能少啊,走走,熊哥最近帶我混得不錯,我請你吃一頓……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突然來氣,拍開了石奕明的手,說:「你還要浪費多久?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也沒答話,就只是盯著徐子愷瞧。徐子愷見狀,又忍不住多嘴:「你真覺得能靠熊哥混出個名堂來?他不就也把我們當孩子,壓根不把我們放在眼裡!他多給你盛碗冰,你還洋洋得意,我告訴你,顯擺也要有個限度,不要丟人現眼……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盯著他,就等他把話說完。平時也沒見石奕明有這般耐性,這天他聽他說完了,也沒給出什麼臉色,就是平靜的說:「你心裡痛苦,我能理解,但別扯到我身上。你和你老子有什麼糾葛,那都是活著的事了。人走了,後悔也是來不及了,何不就寬心過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頓時說不出話來,他捏著拳,肩膀以上都給氣紅了。一股厭煩自他心底油然而生,竄成一簇烈火,自他的喉嚨中迸裂而出。徐子愷狠狠地搥了下牆,被痛給逼出眼淚來了,這一會兒收拾不好,便倚著牆抽噎了起來。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也沒走開,卻也沒說什麼話,他抱住了徐子愷,把他的頭壓在自個肩窩裡,徐子愷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,全蹭在石奕明的襯衫上。
 
        父親走後,徐子愷並不是沒有流淚過,卻未曾像今日哭得如此壯烈。在他的心裡,有一小塊堅持正在崩盤,裡頭的什麼悔恨、什麼愧疚,便登時傾瀉而出,填滿了他的心智與思緒,讓他知道原來為人子女,竟然還能夠如此脆弱。
 
        也許便是那天,他的心口從此開了一個縫隙,聰明的石奕明、狡猾的石奕明……便趁著外頭風雨正大,悄悄鑽進去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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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