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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03
 
 
        英梅上頭有兩個哥哥,一個在她小時候,下樓梯時摔傻了,她鮮少提過他,只知道他那哥哥原先是個天才,但諸如此類的故事實在太多太狗血,徐子愷那會兒聽了也就忘了。
 
        最大的那個哥哥,人人都喚他為熊哥。人如其名,身材壯碩,眉目兇惡,一旦說起話來,那聲音有如野獸般低沉渾厚,樣子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惹。熊哥寵英梅得很,動不動就會帶兄弟來冰店吃冰。從前他們窩囊著去蹭碗冰時,曾和熊哥打過幾次照面,久了便熟識了,石奕明這人特別識相,每每見到面總要問好喊聲熊哥。
 
        後來偶有些日子,熊哥會帶上他們一塊去打撞球,也不曉得是不是看在英梅的份上,熊哥特別照顧他倆。昏暗的撞球室裡,空氣裡總有股潮濕的味,徐子愷握著那撞球桿,手裡總會留下菸味。石奕明就是在那學的抽菸,頭一次還對拿著菸這事有些不知所措,久了便也能叼著菸和人說話了。熊哥老說石瑛這名字太秀氣了,不合他那一身的痞。
 
        熊哥待徐子愷不差,但對石奕明可以說是照顧有加,他說這小子精,精得讓人厭煩,這話不曉得是褒還貶。有回打完撞球後,石奕明又執意要繞回冰店去吃碗楊桃冰,那天走之前,他自褲子口袋裡拿出兩張皺巴巴的鈔票,就放平了攤在桌上,給英梅驚喜得笑出了聲。
 
        見女人那樣笑,石奕明不知怎地竟似有幾分威風,他神氣的拍了拍徐子愷的背,轉身就走了。徐子愷湊在他的身旁,不要臉的說:「瘋啦?吃免錢的多好。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揚著下巴,彷彿還沉浸在方才的威風之中。他拍了拍徐子愷的肩,煞有其事地說:「人吧,是要懂得感激的。」
 
        也不過幾張鈔票就夠他顯擺了,瞧石奕明那一臉得意的。徐子愷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腳,隨即跑了開來,石奕明在後頭追著,抓著他的領子就要往他的頭上打——他們鬧了一個街口方停戰,兩人撐著牆,不禁大笑,這一笑也讓徐子愷忘了,就他們這款窮學生,究竟是從哪撐起大度,又是從哪撐出了所謂感激。
 
        那晚在電線桿下抽完菸後,石奕明向徐子愷借了錢,他說話時有些含糊,感覺上怪彆扭的。徐子愷沒多想,自皮夾裡拿出兩張大鈔,包括口袋裡的零錢,全給他了。石奕明一直到走之前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,眼神說是明朗倒也不是,就是有些複雜,徐子愷說不上來。
 
        說好的飯也沒吃上,就像當年他們說好要看的電影也沒成,石奕明總是難赴約,徐子愷彷彿也習慣這件事了。
 
        其實徐子愷似是知悉一二,石奕明大概是坐牢去了。那陣子他和熊哥特別好,熊哥死的那天,據說英梅在家就有所感知,她眼皮直跳,知道什麼壞事發生了。事情發生後,他曾去給英梅慰問過,英梅一見他,也不管店內還有其他客人,眼淚就掉下來了。她哭得誇張,別人見了還以為徐子愷欺負她。英梅抹著淚,說:「你說怎麼辦,我家就只剩下那傻子啦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有意無意地問了石瑛的下落,那約是他已經消失一個月的時候了。英梅吸著鼻子,眉毛倒豎,看起來十分不討喜地說:「不曉得,街上給人打死了吧。」
 
        聽這一話,徐子愷的腦海裡立刻浮現了相當血腥的畫面,就是石奕明在街上先是給人打斷了腿,既是無法跑,只得用爬的;再來斷了手,渾身上下再也沒有一處動得了,便只好在地上吐血沫。光天化日之下,誰也沒敢靠近,他便在暗處裡的幾雙眼睛之下,活活被人給打死了——
 
        所以在他相隔許久,再次看見石奕明時,他是喜悅的,是相當慶幸的,像石奕明這樣的人即使渾,可沒死,這就是萬幸,人活著終究是件值得慶幸的事。
 
        和石奕明重逢的隔天,徐子愷不曉得哪根筋不對,難得地到對街的雜貨店買了枝冰。見那老闆靠在電線桿旁抽菸,徐子愷有些猶豫,他想問問石奕明,卻怕自己太唐突,說實在也不曉得他們熟識多少;又突然間,他感覺自己仍在為石奕明掛心,一道坎過不去,使他覺得沒必要打聽。這還在反覆考量的時候,那老頭就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,說:「你是阿明的朋友嗎?」
 
        徐子愷愣愣,隨即答道:「嗯。」
 
        那老闆手裡夾著菸,撓了撓腦袋,他幾乎沒什麼頭髮了,頭頂一塊禿亮的皮膚上有幾個紅腫小巧的蚊子包。他吐了一口煙,用台語說:「多體諒他,他剛出來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手裡的冰就要融化了,他趕緊用嘴去接,一股黏膩自在他的唇齒之間擴散開來。他看著老闆的背影,問說:「他……怎麼進去的?」
 
        「不曉得!就是些壞勾當唄!賣毒啊、殺人啊!」
 
        那老頭轉過頭來,甚是感慨地說:「我也不是什麼正經人,但也沒把自己搞進去過!可惜啦——年輕人長那麼英俊,看起來白白淨淨的,卻盡幹壞事。」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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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