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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要概述及川徹豐富的一生,大抵上可以在上頭劃分註解幾個重要的時刻:八歲開始打排球,十三歲就讀北川,十六歲進入青葉城西,十八歲和小岩分手,二十一歲選擇留在阿根廷。
 
人們說一個人精彩的一生不宜攤開細數,一來顯得氣度小,二來成就築得越高,那些不光彩的故事就越像是白布上的一點污漬,太清晰了以至於難以忽略,每每看見想起總要咂舌,那還不如就藏蓋著,拽著這一生的所有榮耀,連同不愉快的事,過一天就是一天。
 
 
 
一、
 
 
及川向來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人,在比賽上是如此,感情中亦然。
 
唯少數幾次他在人面前哭得泣不成聲,也幾乎都是與岩泉一起。他拖著腳,在那條他們走過不下百次的街道裡哭著,岩泉站著前方不遠處的地方,就等著他。及川不可置信地回想著,他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總和小岩在一塊,生來有如呼吸一般的事情在此刻就要被他搞砸了。
 
岩泉講了好多話,一些關於未來、關於自己、關於學校,及川的意識被迫降落在眼淚與眼皮之間,他揉著眼,茫然地想著:早知道就不要交往了,還不必弄得這麼難看。
 
也許是他太自豪了,他從不覺得他們會落得如此場面,現在的他們就如同全天下庸俗的情侶一般,可悲地理著他們之間殘存的餘情,及川有些倔強地想著,這倒也不是最後,如果岩泉要離開宮城的話,他也可以追著他去,或者更遠的地方,哪裡都可以,只要他們在一起,如同吐息一般契合在一塊——
 
然後岩泉說:「忘了這些吧,及川,當作沒有發生過,我們回到原點。」
他用一種相當平凡的口吻說著,就像在講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。他說:「你也後悔了吧。」
 
及川很想反駁,說他並不累,說他就喜歡他們為了各種事情爭吵,喜歡他們糾纏在一塊的日子,但就那一句話,讓及川傷透了心,他再也無力去抵抗。
因為最讓人傷心的是,在及川意識到他們欲將分離的這個瞬間,他確實後悔了。
 
如果當初知道以後會這麼難過,當初就不該給這段關係冠上名字,拋開那些什麼「愛」、什麼「喜歡」,他只要待在小岩身邊就好,從一開始就不該這麼貪心的。
及川幾近無力地想著:早知道就不要交往了。
 
 
二、
 
 
他們畢業後辦了幾次社團的聚會,及川都沒有去,在後來某次與花卷的通話裡,他聽說了岩泉去美國的事。
及川闔上眼,賭氣地想著:也不過是美國,能有多遠,要他跟著去也行的。
 
花卷在電話裡百般無趣地說著,松川那天晚上如何打翻了啤酒杯,金田一個子又長高了,國見還是一樣,他們各自都考上了宮城縣內不錯的大學,及川托著腮,舊時那些記憶被人翻攪著,弄得電話這頭的他忍不住吐了一口氣。
 
「有這麼無聊?」花卷語調平起地說。
「不是,就是想起了以前。」這一頭的及川輕笑了聲。
 
「你啊,在阿根廷肯定是沒朋友的吧。」
「嗚哇、壞透了,小卷真的壞透了。」
「那和岩泉還有在聯絡嗎?」
 
聽見這名字,及川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震,待回過神時,已經錯過了回答的適當時機了。
及川抱著手臂,現在的阿根廷和日本季節相反,陌生的街道上滿是西方臉孔,他靠著牆,馬路的交通號誌惱人地閃爍著,弄得他一陣眼刺。他聽見花卷從電話裡傳來的聲音,平靜地問著:「為什麼不聯絡?」
 
及川沉默了許久,像是在找一個最適合的答案,因為他很好強,不容許自己占下風,所以才要找一個恰當的方式,但他越是在腦海裡咀嚼這些字句,便越是找不出想說的話,他想了想,其實自己也不明白,於是乾脆地反問:「為什麼要聯絡?」
 
「我說,你是在躲岩泉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沒來聚會?」
「我這不是在阿根廷嗎?」
 
花卷吸了一口氣,然後說:「你們不是挺好的嗎,那事我們也看得出來的。」
「那不是更不應該聯絡嗎?」及川抹了一把臉,說:「我要怎麼聯絡?」
 
說實在的,事隔已久,及川雖不可能忘記岩泉的樣子,倒是已經忘了他們是因為什麼而分開。某種程度上,也許正說明著他對當時發生的事並不介懷。
但他並不想聯絡岩泉,一股莫名的傲氣使然,加上他認為自己無法像岩泉說的一樣回到原點,畢竟他們曾經那麼好過。
 
有那麼長一段歲月裡,他的眼裡只有一個人,曾經那麼壯烈地幸福過,怎麼能說忘就忘呢?
及川蹲下身,把臉埋進了手臂之間。而且啊,當初說要忘了所有事情的就是小岩不是嗎?那這樣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都還記著這些往事,不是很可悲嗎?
 
「……聽說金田一跟他前女友就重新搭上線了。」花卷漫不經心地說著。
「欸、竟然有過女朋友嗎?」
「打了重逢砲啊。」
「哎,小卷講話好直接。」
「所以說,就約出來打砲唄。」
「啊——講話好粗俗啊——」
 
「剛是開玩笑的。雖然我並不是要替岩泉說什麼,但他有來聚會噢。」花卷說:「大家還講到了你。」
 
「說你在阿根廷,一個朋友都沒有,英文又學得慢,可憐死了。」
「然後呢?」及川問。
「所有人都笑死了,松川還從椅子上摔下去,說你活該。」
 
「……」
「但岩泉一點反應都沒有呢。」
 
及川沒有說話,只是聽著。
花卷逕自說了下去:「你也知道他,他就是個鐵漢子,你能怎麼逼他呢?岩泉不像你,彆扭得要死,他這輩子只能像這樣踏實地活著。」
 
「像他這種人,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。」
 
 
 
三、
 
再次遇到岩泉時,已經是又再隔一年的事了。
 
這一見睽違了四年,可以說是不期而遇,在這期間他們不曾聯繫過。岩泉在仙台體育館的吸菸室內站著滑手機,見來人出現在門口,這才抬起頭來瞧了一眼。
 
而這一眼著實嚇壞了他們兩人,及川站在那,往事像是遭人翻攪一般,硬生生地被扯了出來,讓他一瞬間羞愧難耐。其實他有許多想說,像是「嗚哇小岩居然會吸菸」、「哎新髮型也太拙了吧搞什麼」、「是長高了嗎別再長了啦大猩猩」……
 
但是及川都沒說出口,於那個當下看見了這些改變,與以往有點神似卻又不太一樣的岩泉,他其實有點想逃走。
 
眼前的竟是小岩,和他一塊長大的那個小岩。
 
岩泉見了他,很快地就歛起意外的神色,他撓了撓頭,若無其事地說:「喲,好久不見。」
 
然後他又開始講話了,岩泉拿著菸的手甚是流利,兀自地說著他的那些話,關於現在、關於他、關於這裡。吸菸室外正下著雨,天空是一片灰暗,及川彷彿透過這片玻璃也可以聞到正夏的味道,濕濡濡的,像是被泡爛的抹布,混著一些汗水的鹹味。
 
他說,他去美國,遇見了那個牛島若利,美國的麥當勞真難吃,那裡的氣候和日本不一樣,讓他狂打噴嚏……
 
「小岩。」及川說。
 
及川從未像此刻感覺如此卑微過,他看著岩泉,感覺自己就要被回憶淹沒,他像是回到那個夏天,他哭著說不好一句話的那天晚上。他應該要告訴他,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發現他從來不後悔跟他交往,他很傷心地想要道歉,因為他已經回不到原點了。
 
像他這麼一個桀傲不遜的人,現在心裡想著的是,他可以跟他去美國,現在仍然可以,他沒有變,就算去世界的盡頭,他也願意,只要他說他還喜歡他。
 
及川咬著牙,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,只為了能擠出一句:「和我在一起好嗎?」
 
可以是真的嗎?及川很想問岩泉:你還愛我嗎?吶小岩——你可以再愛我一次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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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