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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02
 
        高中時,他們三天兩頭就要往西門町跑,戲院附近有間賣冰的,裡頭管櫃的小姐叫做英梅。英梅大他們約一兩歲,身子嬌小,但個性挺悍,眼睛雪亮得很,可惜有一對八字眉,讓她看起來總是怪可憐的。從這點上來說,徐子愷老覺得石奕明和英梅有幾分相似,或許也就只是那份無辜讓人有所聯想。當年他們在那打混時,有事沒事都要到那去蹭一碗冰來吃,英梅紮著馬尾,說:「就你們兩個混蛋,成天就只知道來這吃免錢的,生意還讓不讓做?」
 
        說是這麼說,可到底她還是會弄一碗楊桃冰給他們吃,對於像他們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學生來說,這種好意彷彿都是理所當然。
 
        客人不多的時候,英梅便會拉張椅子同他們坐一塊。她托著腮,總愛語氣曖昧地講論她和石奕明的共同點:「緣分啊,你瞧,我和石瑛的名字裡都有英。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在異性裡挺有市場,可他對每個人都抱持著一種曖昧不明的態度,就是既不拒絕,卻也從不答應。也許這就是他的個性,不想為了什麼而有責任,一個人倒也樂得自己輕鬆。
 
        見英梅那樣醉心,徐子愷覺得特別好笑,不過大概也只有他和石奕明知道「石瑛」的價值。對當時的他們來說,這名字有一些潛在的意義,它就譬如一張空頭支票,或是一場笑話,畢竟它是被捏造出來的,於英梅而言自然不屬真實。但五六年過去,「石瑛」這名字卻時時烙印在他腦海裡,他年少的所有都栽在那段時光裡了,那名字幾乎可以說明他的青春。
 
        好不容易撐到了下班,徐子愷從餐廳出來時,石奕明還蹲在那,腳邊散了一地的菸屁股。雜貨店已經關了,街上的路燈把他照得好淒涼,徐子愷走了過去,說:「吃了沒?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手指夾著菸,慢吞吞地吐了一口煙霧,很是從容地說:「不餓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在他的一旁坐了下來,石奕明遞了一根菸,問說:「抽嗎?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沒想太久,應該說他不敢讓自己想太久,一股腦熱便接下了。他想起來以前吃完冰,石奕明總要抽根菸,煙霧繚繞的店裡,英梅盈滿笑意的聲音和冰櫃巨大的嗡嗡聲響總交疊在一塊。
        石奕明湊了過來,護著火要替他點菸,橘紅的焰火在他的掌內登然竄起,乍時叫徐子愷有些眩目。石奕明感慨地說:「原來我們都這麼大了,連你都會抽菸了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說不出這其實是他第二次碰菸而已,甚至第一根還沒抽完就被人拿走了。他低著頭,說:「也就那樣吧。」
        十點多的街巷極其靜謐,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菸草味,星火時亮時暗,有如一隻懶惰散漫的螢火蟲。好長的沉默過後,石奕明吁了一口氣,似是感嘆,他說:「哎,真的很久不見了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沒來由地,又再度因為這樣的尷尬而羞愧難堪,他突然很想逃,想離開這條街,想離開台北,但他面上仍舊平靜。他搓了搓自己的腦袋,沒有答話。
 
        「你都做些什麼去了?」石奕明夾著菸,甚是溫和地說:「我以為你還在念書。」
 
        「我媽過世了。」徐子愷老實地說:「再半年我就畢業了,其實我也不是那麼缺錢,但就是感覺靜不下來,不對勁,說不上來。」
 
        「半年也撐不下去?」石奕明挑起眉毛說。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抽了一口菸,他感覺喉嚨很乾澀,連要說話都要用上幾分力氣。他撓了撓腦門,說:「也沒什麼,就是轉換一下狀態。」
        石奕明點點頭,沒再說話。徐子愷心裡頭有些躊躇,可不問又叫他難受,他想了一會,還是問了:「這些年你去哪了?」
 
        終究是因為自己在意太多,才會使這句問候顯得如此矯情,徐子愷感覺自己的脈搏震得用力,節奏十分飛快,他捏著菸,又接著說:「你消失之後,我去萬華那一帶打聽過你的下落,英梅紅著眼,邊哭邊說你在街上被人打死了。」
 
        「你以為我死了?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半瞇著眼,嘴邊帶著一股淺淺的笑意,他就是如此,僅是微笑就足以勾人心魄。見他如此笑著,不知怎地卻叫徐子愷心生火大,徐子愷看著他,冷淡地回道:「我倒寧願你死了。」
 
        「行吧,你就當我死了。」石奕明叼著菸,闔著眼說:「現在總算從鬼門關爬了回來。」
 
        徐子愷瞧他一眼,沒有說話,菸就快抽完了,他心裡頭挺慶幸。石奕明突然又提起英梅,不曉得她過得如何、是不是還在那家冰店。
 
        「兩三年沒見了。」徐子愷說:「上回見到她,挺著大肚子,快要叫不出我的名字了。」
        「她是個好女孩。」
        「再好的人落到你手裡都會被糟蹋。」
 
        石奕明把菸蒂彈到一旁的水溝,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:「哈,至於嗎。」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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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