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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何文斌站在巷子的鐵門外已經足足有十來分了。

 

  他在四十的尾巴離開了這裡,樣子不甚從容,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狼狽,因為他和林美玲在外頭的柏油路上大吵了一架,當時她求他別走,他卻執意離開,走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。

 

  何文斌有時候回想起來,感覺這些故事特別荒謬,他是曾經度過了這段年華,無可否認地,然而時間推擠他們成了現在的模樣,有時故事聽起來再真切,也感覺已與自身無關。

 

  他能記得的很少,比較簡單的像是那天稍晚下了雨,因為他記得他淋濕了身子;林美玲很傷心,因為他記得他她哭了——然後還有,他把何立云丟在那了,因為他記得他沒有跟他說再見。

 

  那是他們見過的最後一面,一陣忙亂之中,他不想被林美玲抓住,所以邊走邊掙扎得很大力,途中他的膝蓋撞到了行李。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裡,他和何立云匆匆地對上了眼,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此時的他們看起來有多麼不像一對父母,然後他就離開了。

 

  何文斌站在那想了許久,終於還是移動了身子。他伸手按了下門鈴,鐵門內響起了鈴聲,可是沒有人來應門,何文斌於是又再按了一次,然而依然沒有聽見任何動靜。他看了看眼前的鐵門,試著用手推了下,卻發現沒有鎖,門一下子就很輕鬆地推開了。

 

  玄關的植物枯了一半,葉子都黃了,何文斌看了一眼,轉身把門關了起來。

 

  客廳的燈沒有開,林美玲就躺臥在沙發的中間,見有人走了進來,也只是輕輕地抬了下眼皮,並沒有太大的反應。

 

  何文斌轉身看了下玄關,「門沒有關。」

 

  林美玲依舊沒有反應,整個人躺在那兒,看起來病懨懨的。何文斌坐了下來,挨在林美玲的邊上,他往口袋摸了摸,最後掏出了一包菸。

 

  他把菸湊到了林美玲的眼前,林美玲動了動眼珠,總算是仰起下巴看了他一眼。

 

  她對著那包菸沙啞地說:「我已經戒很久了。」

 

  「我也是。」何文斌邊說,邊從菸盒裡頭抽出了一根塞到林美玲的手裡。

  

  何文斌站起身來打開了電風扇,才終於讓空氣裡的霉味稍微消退一些,他咬著菸,有些模糊地說:「這社區很安全,但該防的還是得防,況且……」

 

  況且妳現在只有一個人——何文斌側眼瞥了林美玲一眼,將後半段的話吞了回去。

 

  林美玲看起來也懶得解釋,她手裡把玩了那根菸一陣子,過了許久才終於將它放進嘴裡。她用乾裂的嘴唇抿著,煞有其事地,又接著把它從嘴裡拿了出來。

 

  「那孩子呢?」她沙啞地說。

  「託人照顧了。」

 

  林美玲從沙發上坐了起來,坐在一個距離何文斌一個拳頭的地方。她又叼起了那根菸,樣子乍看與何文斌有幾分相似,他們仰著頭,稍有樣子地吐了一口氣。

 

  「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?」林美玲看著天花板說。

 

  「不是。」

 

  「那你來做什麼?還帶著那個小孩。」

 

  「帶著是因為沒人能照顧她。」何文斌稍微側過臉,看著林美玲說。林美玲看了他一眼,把叼著的菸拿了下來。

 

  「我來是想跟妳說我不能再給妳們寄錢了。現在家裡只有我能賺錢了,加上小云也長大了。」

 

  何文斌看著她,說話的語氣沒什麼起伏。他們看上去都有些疲憊了,何文斌又把頭靠回了沙發椅上,接著說:「……然後我才聽說了小云的事。」

 

  林美玲沒答話,她過了很久才又問一句:「老婆呢?」

 

  何文斌沒有回話,於是林美玲又問:「跑了?」

 

  他抬了抬眼皮,看了一眼林美玲,「哎,是吧。」

 

  「妳覺得我可悲吧?」何文斌說,「都是報應。」

 

  「那我呢?我做錯了什麼才有這樣的報應?」

 

  林美玲忍不住揚高了聲音說,她捏著菸,身子有些顫抖,「我沒想和你比可憐,但你知道嗎,我很努力,真的很努力,我努力不去想,可是小瑾突然回來了,然後你也來了,最後……」

 

  林美玲抬起臉孔,她的眼睛有些浮腫,說話的聲音也很嘶啞,她看起來又比昨天更憔悴了一些。

 

  她說:「我什麼都不剩了。何文斌,你知道嗎,我什麼都沒了。」

 

  說完林美玲難過地低下頭來,何文斌湊近了她,摟著她的肩膀。

 

  然後雨開始下了,那個炎熱的午後,雨淋濕了他們的大腿,滴滴都燙得他們心裡發疼。

 

  

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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