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。
  及川翻了個身,隱隱感覺得到手機內設的鬧鐘正在床頭響著,他試著把手伸直想關掉鬧鐘,卻意外滑下了床鋪。這下醒了,全身都疼著,皺巴巴的床單看起來變得好可惡。

  二月,回家的第一天,青梅竹馬跟自己告白了。

  方式實在是太粗魯了,先是被排球砸了臉,接著又被強硬地揪起領子——怎麼說呢,當下真的很害怕啊,小岩本來就長得不和善的臉再皺起眉來就是狠上加狠吶!及川從地板上坐了起來,不小心又再想起了那天飄起的小雪。

  然後他記得,岩泉很用力地說了:混蛋,我喜歡你啊。

  ——我喜歡你啊。

  因為真的太害怕了,及川有點狼狽地轉身跑開了,排球都忘了拿,途中因為踩進雪水裡而滑了一跤,腦袋咚地撞在雪地上。及川可以感覺得到心臟強烈的鼓動,也可以感覺到上下起伏劇烈的胸口,真是遜斃了之類的想法不斷湧出,幾乎要淹沒他的所有思緒。

  自那之後,及川就沒再看過岩泉,他躲在家裡,必要時則避著從前熟悉的路走著。說起來很好笑,及川想不太起來他們從前是怎麼見面的了,以往他們總可以在車站前的某個路口相遇,然後一塊搭車、一塊上學、一塊練習,這些經歷過的時光好像發生得太過自然,以至於及川不曾注意,更沒理由能特別想起。

  現在的他們就像是普通人,住在同一個城市,有著相似的經歷。這樣的認知叫及川很難受,他並不是要他們變得多特別,他只是不甘於「普通」這兩個字。

  許多報章周刊把及川徹這三個字形容得很誇張,在東京的日子裡及川偶爾會感覺很迷茫,他其實並不追求多麼浮誇的喝采,也不在乎好看的賽績,最多只是個性自小好強些,而且還有岩泉陪著,他便老感覺自己能無所不敵。

  及川想念中學及高中的單純,有時也會沒來由地想念放學走慣的那條街,以及岩泉那顆刺蝟頭——他該知道岩泉在他心底一直都有一個特別的位置,他只是還未明白這樣的情愫為何。

  「徹——朋友來了哦——」突然之間,媽媽的聲音穿破了及川的思緒,從樓下傳了上來,聽起來很模糊。

  及川撓了撓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,打了個呵欠站起身,他拉開房門,滿是慵懶地回答了一句:「是誰啊……」
  還沒來得及意識,及川便先被門外的人影嚇了一跳,他們站在那一會,像在過濾此刻的氛圍而彼此沉默著。然後,樓下又再次傳來媽媽的聲音:「是小一啊——」

  岩泉手裡拿著排球,表情冷峻,一如往常。

  及川心裡莫名地大叫不妙,直覺地往房裡退去就要關上門,不料手才剛碰到門把,就馬上被飛衝而來的排球撞得往後跌坐。及川摀著門額,一貫的垂下眉,哭著臉抬頭望著迎面走來的岩泉。

  「太過分了!超痛的啦——」
  「我不是要你的回答。」岩泉說,面容冷靜。

  及川看著他,正經時候的岩泉看起來總是很嚴肅,平起的唇線誠如昔日,讀不太出情緒。

  「我不是要你回覆,你就當作瘋了的其實是我,什麼都沒發生過。」
  「等等等等、什麼啊?」

  及川有點狼狽地笑了出來,他慌慌張張地打斷了岩泉,卻見岩泉表情依舊,像在思考什麼,最後說了一句:「抱歉」接著就要轉身離去。

  「不是、那個吶——小岩陪我練托球吧!」及川連忙從地上爬起來,抓住了岩泉的肩膀。
  「我已經不打排球很久了。」
  「不要這麼說嘛、小岩——就算很久沒打也是——」
  「你還不懂嗎?」岩泉猛地打斷了及川,他轉過身來,適才面容尚有的平靜變形成一張悲傷的臉。

  「我已經不打排球了,沒有辦法再打了。」

  及川常覺得岩泉與他,很像水與魚,他永遠能在岩泉的身邊做自己,胡作非為、甚或鬧鬧脾氣,生活暢遊自在,從不需要懷疑,就算岩泉總會教訓他——那離開水的魚會像什麼?及川幾乎可以想像自己擱淺在海岸的邊上的模樣,不能呼吸,滿是痛心,最後淚目地看著海水捲去,沒有留戀。

  當年報考大學,為什麼要留在這呢?及川莫名地想著。
  其實不是怕扔下小岩,而是怕自己被捨棄啊。害怕一旦不是並肩行走,走得太快或者太慢,有一天離開了小岩的視線,行走便再也沒了意義,所以才選擇了留下。

  「對不起、我……」

  及川想說些什麼,卻被突如其來的哽咽逼得又閉上嘴。是這樣嗎?原來及川是這麼害怕岩泉的背影,害怕他欲將離去的模樣——原來他已經無法自拔到這種程度了,為什麼現在才發現呢。

  及川有點想哭泣,為了一句說不出口的話,最後岩泉抱住了他,像小時候他們所熟悉的那樣。及川在岩泉的肩上勉強拼湊了一句「我也喜歡你啊」還有很多的「對不起」。

  世界是一個舞台,所有人生而為戲,而他們誕自無知,二十多個追尋幸福的年頭,才發現盡頭就在身邊。這場喜劇終究延宕了太久,及川感覺這些日子以來的迷茫終於找到了出口,因而平凡地哭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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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