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不輕狂枉少年

　　辦何立云告別式的那天是個雨天。

　　倒不是那種滂沱大雨，只是綿綿細雨，偶爾會停，但天空總陰陰的。林美玲起了個大早去整理店裡，其實自意外發生那天後，林美玲就再也沒開過店了，店裡一如那天她離開的模樣，只是檯子上多了層薄薄的灰。

　　一般來說，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件事是相當晦氣的，畢竟父母為子女治商是有違倫常的一件事，傳統上稱這是不孝的行為，林美玲該在棺木上用力地打幾下，好讓鬼神知道這孩子已經知懲了，閻王才不至於再次強加不孝之罪在她的身上。

　　可真的握起藤條時，林美玲的手是使不上勁的，她提不起手，連腿都站不穩。她甚至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哭起，又是什麼時候停下哭泣，只知道回過神來嗓子已經啞了。

　　告別式辦得並不隆重，因為林美玲的家人並不多，剩下的家人瞧不起她早年為了男人而離家出走而斷了聯絡，而他們所指的那個男人其實早在多年前就離開了她。

　　上一回林美玲哭到無力是在何文斌離開的那個下午，她跪倒在馬路上，眼望著在巷子口撒下的那一隅陽光，放空了很久。她就只是跪在那，什麼都沒想，淚還是一直流，但她卻連提手抹去的力氣都沒有。

　　那一次是何立云扶她進屋的。

　　何立云用她的手拍了拍林美玲的背，什麼話都沒說，表情看上去很是難受。

　　那個時候，她們只有彼此。

　　那時林美玲用她的青春賭上一切，最後的結果雖然是一蹋糊塗，可至少她還有何立云。這會兒在告別式上哭得悽慘，扶著林美玲起來的是殯儀業的相關人員，她孱弱地在一陣混亂中掙扎了幾下，硬是在棺木上打了三下。

　　這三下有很多情緒，最多的當然是不捨，但也有不甘，還有怨懟。

　　林美玲這一生怨過許多事，她怨過歲月無情，怨過年少的單純無知，也怨過何文斌。總的來說，她就是在怨命運並無善待她，可這一生所有的怨懟也不抵林美玲這三下中的悲痛。

　　找不到肇事者是事實，人死了是事實，自己什麼也沒了也是事實。

　　若說當年何文斌的離開是掏空了她的心，那麼這會兒何立云的死必然是燒盡了她的靈魂。那一瞬間，林美玲感覺自己特別卑微，卑微得如同一寸渺小的塵埃。

　　告別式結束後，林美玲一個人撐著傘自殯儀館走了很長的一段路，走到鞋跟磨腳都蹭出血了。這一路上她什麼都沒想，雨輕輕地打在她的傘面上，有如細針穿天。林美玲看著斑馬線上行人穿越的模樣，他們有男有女，有家庭有孩子，各個都腳步急促，要趕在綠燈結束前到另一頭去。

　　林美玲也跟著跑了起來。

　　候車的車陣還沒有移動，已經紅燈了，林美玲還在斑馬線的中間，她有些緊張地加緊了腳步，結果腳踝一拐，讓她立刻就摔倒在馬路的中間。幾輛機車毫不在乎地繞開了林美玲，自個兒騎走了，有好心的行人湊了過來，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。

　　林美玲愣愣地看著行人伸出的手，有些孱弱地動了動嘴唇。

　　「我想要我女兒。」

　　幾乎在話脫口的瞬間，林美玲就哭了出來，她淋著小雨，難過地紅著眼。

　　她好想何立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