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半段的路程，林硯和李瑾幾乎不怎麼講話，他們在太陽下拖著腳步行走，路上蟬鳴不斷，偶爾有汽機車自他們身旁呼嘯而過，弄得他們的心裡頭一陣亂七八糟的。林硯有試著再找話題好讓氣氛別那麼死沉，可是李瑾總漫不經心地，對話老延續一兩分鐘就又歸於沉默，林硯只好揉揉脖子，假裝自己沒那麼尷尬。
他們好不容易走回了社區，李瑾卻在一間店鋪前停了下來，林硯見李瑾沒跟上來，只好又走回去，疑惑地問句：「怎麼？」
「這是新開的？」李瑾指了指頭上的這塊招牌，這是家很簡單的麵店，眼前的鐵門沒被拉起，看樣子還沒開始營業。
「妳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可多了。」林硯手插著口袋說。他站在李瑾的身旁，一塊抬起了頭說：「這也開一陣子了，本來是間美術店，但是生意不好，畢竟我們這個社區沒什麼人愛畫畫，所以就倒了，後來租給了美玲阿姨，她才開了這家店。」
聽見了熟悉的名字，李瑾愣在那一會，最後像是確認似地問：「何立云媽媽？」
「對啊，真不得了。」林硯半是感慨地說：「其實詳細的狀況我也不太清楚啦，但我想對她們都是很大的進步吧，妳想想看，我們小的時候美玲阿姨有多死心塌地。」
李瑾傻站在那，一瞬間說不出什麼感想，她的心裡頭自然是替她們感到開心的，畢竟何家的生活自何父離開後便從此一蹶不振。林美玲是一個很真的女人，她愛一個人愛得十分深刻，幾乎是用盡一切在付出，可偏偏別人並不是這麼待她的；後來即使離婚、何父走得遠遠了，她也依然相信愛情，時時刻刻盼望著何父歸來的那天。
這樣一個天真的女人並非真的傻了，在李瑾的記憶裡，林美玲很溫柔，就是因為她太善良了，才沒法真的相信人真有如此險惡。
「她們處得好嗎？」李瑾問，她的聲音悶悶的，也許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答案，何立云與美玲阿姨即使再好，也都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。
「看起來挺不錯的，何立云好像都在店裡幫忙，不過我只經過幾次就是了。」林硯聳聳肩，側著臉露出了個笑容。他說：「妳也知道她沒很喜歡我。」
聽見這話，李瑾大概是想起了何立云生氣的模樣，於是也跟著一塊笑了出來。這是他們自剛才那種尷尬氛圍後好不容易得到的破冰，林硯撓了撓臉，有些愧疚地低下頭說：「剛才那個……抱歉，我知道妳跟何立云很好。」
李瑾轉過頭看著他，好半晌沒說一句話，她鼓著腮子像是想說些什麼，卻一個人在那兒沉默了許久，最後才聽見她冷靜地說：「算了，反正講這些都沒用了。」
「不然這樣吧，我下次請妳吃飯。」林硯拍了拍李瑾的肩，咧開了嘴，露出了個友善的笑容說著。
李瑾掙扎了下甩掉了肩上的手，「是也不用。」
「又不是什麼大事——慶祝妳回來啊，順便找幾個高中時你們班的來……」
林硯的話忽地變了小聲，他和李瑾站在一塊，突然間注意到了遠遠走來的那個女人，正是他們剛才談論的林美玲。李瑾站在那，一瞬間眼神恍惚了起來，那種感覺就像是從前她看何立云的樣子，她彷彿穿過了時空，看見了那些磨難的歲月在一個人身上如何毫不留情地輾過。
林美玲從前絕對稱不上是豐腴，現在的她比那時還要再更消瘦一些，臉頰的肉都不見了，顴骨若隱若現的，樣子十分憔悴，她遠遠走來，就像是大熱天下一道虛幻的影子，彷彿他們一眨眼，她隨時都會消失不見。
林美玲經過他們身前時沒有刻意停下，也許是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視線，她逕自拉開了麵店的鐵門，走進去裡頭像是在找些什麼。林硯覺得他們就這樣站在這盯著人家還挺奇怪的，他側眼想瞧瞧李瑾的反應，卻發現她已經往店裡面走去。
李瑾並沒有想好該說些什麼，她的腦袋一片空白，可身子已經動了起來，她就這麼站在櫃台前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林美玲抬起了頭，本想告訴對方今日不營業，話都到舌頭了，卻又在看見對方的臉時猛然停下來，她眨了眨眼，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著：「這是小瑾嗎？」
李瑾點了點頭，看著林美玲蒼白的容顏，她有些難過了起來。
林美玲見她點了點頭，無力的嘴角這才終於泛起了一絲笑意，她急急忙忙地從櫃檯後走了出來，一把捏著李瑾的手，高興地說：「這是怎麼回事，都長成這麼大了，頭髮也變好長了啊，真漂亮。」
李瑾用盡了力氣才勉強扯起一個笑容，她感覺喉嚨裡頭熱熱地，就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一樣，然而林美玲並沒有注意到，她又自個繞回了櫃檯內，不經意地說：「妳從美國回來的吧？什麼時候回來的？」
「昨天晚上。」李瑾抿著嘴，小聲地說著。
「昨天？那很累吧。」林美玲沒有抬起眼，她的手在桌上翻來翻去的，眼神不停地來回瀏覽著，就像在找些什麼。
李瑾輕聲答了個還好，她看林美玲在桌上翻個不停，於是好奇地探了顆腦袋，直往櫃台裡瞧。「阿姨，妳在找什麼？」
「啊……其實也沒什麼。」林美玲站在那兒，整個桌面都翻遍了也沒找到東西，她垂著手，語氣無奈地說：「小云找不到她的手機好久了，我在想會不會掉在店裡了。」
李瑾傻站在那，一下子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，她捏著衣角，手裡的汗一直冒出來，幾乎要弄皺衣料了。
她們都低著頭，沒說什麼話。林美玲嘆了一口氣，那口氣來得毫無預警，嚇得李瑾趕緊屏住呼吸。過了好久，林美玲才緩緩地抬起頭，她溫吞地吐著一些字詞，就好像是還沒找到一個正確組織句子的方法。她說：「小瑾啊，妳知道，立云她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李瑾急著打斷了林美玲，顧不了林美玲錯愕的神情，她又再說了一次：「我知道。」
看著林美玲那張憔悴的臉，李瑾忍不住紅了眼眶，她感覺喉嚨就像被堵住了一樣，全身都發燙著。林美玲沒什麼反應，倒是眉毛也垂了下來，樣子很是悲傷。
何立云從來不是個太任性的孩子，就像即使她說著她不喜歡念書，賭氣地計畫要休學，她也未曾真的去做過；她仍然好好地考了一間大學，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著。她是個懂事的人，若是要去哪，自然也不會跑太遠的。
可是她偏偏就是消失了，猶如午後柏油路的水坑一般，不知不覺地自人間蒸發了。
那是李瑾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事實，何立云真的離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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