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有一分鐘。
 
  Craig坐在教室的後頭,這堂課還有一分鐘才下課,他百般無趣地打量起這個沉悶的空間與人們。這堂課的講師是個冷淡的男人,聲音很低沉,他背對著台下在黑板上寫些什麼時,後腦那塊缺髮的荒地總會因為日光燈變得白亮亮的。Craig不禁將他與Garrison老師聯想在一塊,沒完沒了地又想起了Garrison兩年前完成他的最後任期時,曾浩浩蕩蕩地宣布了他將要隱居在山裡的決定,而神奇的是,自那之後便真的再也沒人見過他了,有謠言說他與他的小情人死在河裡,被沖進下游最後碎成了屍塊。
 
  和他修同一堂課的Butters坐在教室的前幾排,非常努力地睜著眼讓自己保持清醒,反觀他隔壁的Cartman早在課堂一開始就昏睡了過去,頭與身體歪七扭八的,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。
 
  Stan和Kyle坐在一塊,一個托著臉望著黑板、一個盯著自己的課本瞧,他們時不時湊到彼此耳邊講些話,時不時摀著嘴巴傻笑著。這個教室很顯然的沒有一個人能專心聽課——噢,除了Heidi。
 
  時鐘的分針喀地一聲指向了十二,台下的學生紛紛有默契地抬起頭,他們望著講臺的同時,鐘聲剛好打下。講師揮了下手,滿是不在乎地說了聲下課,教室裡頭於是紛紛響起腳步聲,有的人急急忙忙地奔出了這個空間,有的人溫吞地拖著腳步,Craig介於兩者之間,他收拾好書包,不疾不徐地融進了人群之中。
 
  Stan在後頭叫住了Craig,他和Kyle一同跟上了Craig的腳步,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。十年過去了,科羅拉多州的男孩們說是改變了,但其實也變得不多,不變的是他們依然在同個小鎮生活,甚至同間學校,也因此他們比誰都還要熟悉彼此——當然包括那些很青澀的日子。而改變最大的不外乎便是那些賀爾蒙下的化學反應,男孩們長高了,聲音也變得低沉許多,關於人情世故,似乎也多了些體會。
 
  Craig和Tweek也在一起十年了,從他們第一次在街上牽手到今天,整整十年。頭兩年比較難熬,因為他們在感情裡都還很笨拙,Craig想,若是將那兩年稱之為愛情恐怕太過倉促,畢竟他們知道彼此都還在懷疑摸索,所以Craig在心裡頭偷偷替那兩年取了個名字叫做「試用期」。
 
  現在的Kyle恐怕也正在「試用期」當中吧,Craig猜想著,他自認不是個敏銳的人,卻總能在Kyle看向Stan的眼神裡找到一些熟悉的過往。待在一塊十年了,Craig有時也會恨他們是如此熟悉彼此,以至於這點小心思都能輕易發現,他並不想刻意加速他們的發展,畢竟用時間熬出來的才是真正的愛情,可是Craig有時也會不禁疑惑,該用多少時間才能測試出一份心意?
 
  記憶易於消磨,誠如情愛。十年走得很漫長,但其實他們什麼也沒發生,他們只是平凡地活著、平凡地長大、平凡地繼續談著戀愛,有時Craig也要沒完沒了地想著,十年到底夠了嗎?對一段感情來說,長跑了十年究竟是剛好還是過度飽和,又或者從根本上,他和Tweek就沒踩在對的起跑點上。
 
  Craig還能夠這樣從容地評斷Kyle與Stan,是因為他仗著自己有一段穩定的關係,可他其實老感覺自己終究是當年的那個男孩,始終沒搞懂愛一個人該用如何的姿態。
 
  「嘿,Craig。」Stan撞了下Craig的肩膀,試圖想喚回他分散的注意力。Craig抬起頭,才發現Stan和Kyle都盯著自己瞧,像是在等他回覆些什麼,Craig於是只好露出個尷尬的笑容問:「抱歉,什麼?」
 
  「你這個週末要一起出去嗎?最近有部電影要上了,但我忘了叫什麼,讓我查查……」Stan從口袋裡把手機拿了出來,剛要上網搜尋,Craig就開口說了:「不了,我答應Tweek要和他在一塊。」
 
  「噢好吧,那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吃午餐嗎?」Stan又問,手指了指他們身後的那家潛艇堡店。Craig低頭看了眼手錶,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搖了搖頭:「我該去找Tweek了。」
 
  這話剛說完,現場沉默了三秒,Stan和Kyle交換了個眼神,兩個人嘴巴一開一合的,看上去要說些什麼,最後卻又結束在一個尷尬的笑容上。Craig有些納悶的同時也有些不耐,於是開口問:「怎樣?」
 
  「老兄。」Kyle說:「我有時候都不知道是Tweek需要你,還是你需要Tweek。」
  「分開一下子不會世界末日的,Craig。」Stan把手搭上Craig的肩膀,煞是認真地說:「讓Tweek休息一下,也讓你休息一下,更何況分開之後再見面不是會感覺更動人嗎?走吧,你這個週末還是——」
 
  Stan還沒講完,Craig就甩開了那隻搭在自己身上的手,他轉過身來面對著Stan和Kyle,眉宇之間透出了一絲不悅。Craig把手放在外套的口袋裡,冷冷地說:「少在那邊隨便評論我。」
  Kyle才剛開口想回嘴些什麼,Craig就瞇起眼,視線掃到了Stan身上。他們互相對看著幾秒,直到Craig用略帶指責意味的口吻說:「Stan,你和Wendy交往過,你怎麼能不懂?」
 
  「是啊,但我們又不會成天黏在一起。」Stan說。
  「這也難怪你們會分手。」Craig聳了聳肩。
 
  「Craig!」Kyle衝上前一把揪起了Craig的領子,眼神裡難掩的憤怒與焦躁,他幾乎是咬著牙地說:「你怎麼能這樣事不關己地隨便戳別人的痛處?」
  Craig也同樣不甘示弱,他直直地望著Kyle的眼睛說:「你明明整天和Stan待在一塊,甚至比Wendy還常,怎麼好意思來評論我?」
 
  「那是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!」
  「那你就更不應該喜歡上他啊。」
 
  聞言,Kyle的眼不可置信地睜大了些,他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消化完全,手便已無法克制的往Craig的臉上揍去。Craig的左臉於是硬生生地吃了這紮實的一拳,他跌倒在地,書包撞在地上發出了好大的聲響。Stan試圖想上前勸阻,但是Craig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,抓著Kyle也給了一拳。
 
  校園裡的學生聽見了爭吵的聲音,於是在他們身邊圍成了個圓圈,為了欣賞這場精彩的搏鬥。他們大聲叫囂著,有的喝采、有的尖叫,Craig突然感覺自己很滑稽,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,他仍然是那個意氣用事的小男孩,吵不過的或是不順心的就全部付諸暴力。Kyle明明是他們之中最理性的孩子,怎麼會淪得這副德性?Craig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Kyle,是不是愛情無意間改變了一個人,又或者是我們有意的選擇了改變好貼近愛情?
 
  迷迷糊糊之間,Craig好像聽到了Tweek叫喚他的聲音,他於是一個閃神望向了人群之間,最後被Kyle意外打中,整個人往地上倒去,意識陷入了一片漆黑當中。Craig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在保健室裡了,他渾身痠痛而不能好好翻個身,口腔裡還有濃濃的鐵鏽味。真是幼稚啊。他在心裡頭暗自咂舌。
 
  「我的老天,你終於醒過來了。」Craig側過頭一看,Tweek正坐在床沿,他的臉一片慘白,而眼神裡還餘有一絲驚慌。Tweek伸出手想觸碰Craig,卻因為他的拳頭上滿是傷痕而怯怯地在空中來回收縮著,Craig察覺到了,於是伸出了自己的手,主動握住了Tweek。
 
  Tweek的緊張此時此刻才終於舒緩了下來,他吐了一口氣,用很輕的聲音說:「你真的是快嚇死我,Craig。你不知道Cartman跑來跟我說『你的男朋友快被殺死了!快帶攝影機來!』的時候,我真的差點就要哭出來了……」
 
  說著說著,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精神稍微鬆懈了下來,Tweek的眼眶立刻盈滿了淚,或許再稍微低下頭來便會潰堤。Craig用手指撫過Tweek的眼尾,他指頭的傷口因為混入了淚水而隱隱刺痛著。
 
  Craig躺在床上,平靜地問:「我是個糟糕的情人嗎?」
  「什麼?」Tweek吸了下鼻子。
  「我是個糟糕的情人嗎?」Craig又再問了一次。
 
  Tweek握著他的手,搖了搖頭。
  「不……你不糟糕,你只是有點莽撞。」Tweek說完,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,Craig側著臉望著Tweek,卻見他又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,接著說:「你不用老想著該承擔什麼,或許是因為你很成熟,你認為這是你的責任,但其實沒有必要……我們都是一樣的啊。」
 
  Tweek把頭靠在Craig的枕邊,兩人的呼吸規律地相互配合著,巧妙地形成了另一種節奏。
  「你會有需要我的時候,我也會有需要你的時候……好吧,也許你有的時候真的很糟糕,但是那沒關係,因為我有的時候也會很糟糕。」
  Tweek握住了Craig的手,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。Craig突然覺得有些好笑,他也許真的過份嚴苛了,但好在他們都不完美,才得以相互依賴,彼此修補成更貼近愛情的模樣。
 
  Craig忍不住伸手捏了捏Tweek的臉,突然地問:「你知道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嗎?」
  Tweek認真地沉默了幾秒,伸出了手指頭算著,他接著猛然彈起,有些緊張的說著:「十年!天啊!我不知道、我們有要慶祝什麼嗎?我什麼都沒準備,怎麼辦對不——」
 
  「我們同居吧。」
 
  記憶易於消磨,誠如情愛。十年真的太過漫長,Craig無法準確地記清他們究竟經歷了多少,中途又是如何顛簸,他只感覺自己終究像當年那個笨拙的男孩一樣,第一次墜入愛河,於是就急著想把身邊這個人守護好。
 
  於Craig Tucker而言,有Tweek Tweak的每一天都像是初戀,他要重新開始學習如何去愛,溫柔待人的同時也要懂得善待自己。如一反覆地從零出發,是因為他的確珍視這一切,而初戀無非便是如此,是浪漫的電影情節、是堅守的死心塌地,是某種程度上的義無反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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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赤暉Hu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